村里有个重庆姑娘叫美娃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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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

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,实施乡村振兴战略,培养造就一支懂农业、爱农村、爱农民的“三农”工作队伍。

严克美,就是这样一位懂农业、爱农村、爱农民,立志奉献乡村振兴的年轻干部,她是第一书记的典型代表。

严克美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,老人们都昵称她“美娃子”。她从小梦想着走出大山,然而,大学毕业后,她却放弃大都市的工作,回到大山深处,带领村民修路、引水、发展产业,让贫穷落后的红槽村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。

从大学毕业生到红槽村党支部书记、玉灵村“第一书记”,再到全国劳模、连续当选党的十八大、十九大代表,严克美用她的经历告诉我们,实施乡村振兴战略,年轻干部到基层去、大学生到农村去,干事创业,大有可为。

(全文约字,阅读时长约25分钟)

严克美

巫山县当阳乡,掩映在重庆最东边的莽莽群山中,毗邻湖北省九湖。这里的群山壮美幽深,蜿蜒磅礴,气势恢宏,在小小三峡的源头高高耸立。它们太高了,越过云端直插天穹;它们也太强势了,峭壁岩岩,不给大地留一块完好的平整土地,好像要把所有人从这里驱赶出去。树叶原本已将山体染红,一夜,皑皑白雪覆盖山顶,越积越厚,从上向下碾过簇簇红叶,扑向谷底。要不了几天,这里将被冰雪主宰,彩色的山脉幻化为茫茫白色世界。

进入年12月,当阳乡迎来一年中的寒冷期,一天比一天冷,寒风像刀子一样,泥土冻得如铁一般,裸露在外的水管结了冰。最让严克美牵挂的,是那些困难户的生活,他们的衣衣食食是否备好,能否安然过冬,她要一家一家去走,去看。

经过海拔米的崖垭子,34岁的严克美驻足查看四周。她看起来那样柔弱无依——矮小的个子,走在悬崖边,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,云雾滃然而兴,团团相衔,向她涌来,漫过她的头顶,再飘向对面远处星星点点的房屋,然后继续向山顶滑去。那里海拔米,是当阳乡红槽村,重庆少有的高寒地带,是严克美出生长大的地方,也是这位年轻的全国劳模、党的十八大和十九大代表挥洒热血青春的地方。

大山深处的红槽村,在严克美的带领下,正逐渐摆脱贫困。

1

一个也不丢弃

在北京开完党的十九大,严克美匆忙回到巫山,抽空上街买了几件衣服和一瓶护肤霜,不是给自己孩子的,而是给丁龙的。

丁龙5岁,刚刚过去的年,于他太残酷——1月,爸爸因病离世,不久,来自外乡的妈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丁龙不得不跟着穷苦的爷爷婆婆生活。9月24日,患有青光眼的70岁爷爷不幸摔死在山坡上,4天后,婆婆也一头栽进屋前的沟里。丁龙哭着去找邻居,边跑边哭喊:“我婆婆摔沟里了,婆婆眼睛睁不开了,婆婆不说话了。”邻居赶来时,婆婆已闭上双眼。

短短几个月,丁龙从父母心中的宝贝变成寒风中飘荡的孤儿。丁龙,成了严克美心中的痛。由于母亲失踪不到一年,又联系不上,丁龙现在只得暂居其伯伯家。

要让丁龙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成长,作为当阳乡玉灵村第一书记,严克美一有空就来看丁龙,讲故事鼓励他,开导他。她捐钱,联系企业捐款。她还决定支助丁龙到大学毕业,即使她已有两个孩子,生活也不算多宽裕。

在严克美的关怀下,丁龙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观。

我们跟随严克美来看望丁龙时,他正在院坝里独自玩一张小木凳:一会儿骑在木凳上,一会儿把木凳翻转过来,一会儿又推着木凳走,这张小木凳成了他的玩具。他埋着头,不敢看陌生人,也不说话。问他老师叫什么名字,幼儿班多少同学,他的头埋得更低,差不多碰到木凳了,还不停用手摸脚上的毛线鞋,那是严克美给他买的。

严克美双手捂住丁龙冰冷的小手:“吃饭没有?”“今天上学乖吗?”“冷不冷?”不断地问,丁龙不断地点头。

严克美再三叮嘱丁龙的伯伯:“天冷了,给他多穿点,晚上多盖点。”

眼看严克美要离开去其他困难户家探访了,丁龙突然跑过来,怯怯地拉住严克美的衣角,泪水在眼眶打转,低声说:“我想叫你妈妈,严妈妈。”严克美蹲下身,紧紧抱住他。

离开丁龙,严克美又匆匆来到困难户何文林家。何文林的房子一楼一底,院坝不小,硬化了,能摆几张饭桌。严克美任玉灵村第一书记后帮建的这些。

快11点了,何文林家还没吃早饭。他的爱人在阴暗潮湿、散发出一股怪味的厨房里,在一口巨大的铁锅前,翻炒土豆。两大盘热土豆,就是他们的早餐。

严克美是来跟何文林商量他的儿子小源涛上学的事。小源涛7岁了,脑瘫,个子和两三岁孩子差不多,瘦得不行,一张小脸冻出条条皱纹,咧嘴笑起来,像清瘦老太的脸。他走路摇摇晃晃,不能自己吃饭,说话咿咿呀呀。看见我们相机上的红色带子,他突然兴奋起来,玩命跑来抓,几次差点摔倒。何文林抱住他,像抱住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。

好歹也学门手艺,长大了可以谋生。严克美多方联系特教学校,争取尽快把小源涛送进学校。之前她找到当阳小学,学校每周派一名老师为小源涛上课,教认字、唱歌。墙壁上挂有认字的图片,每个词下面配一张图。何文林说,现在指着图,娃娃可以说出字,打开音乐,还会跳几步。

何文林戴着眼镜,胡子拉碴,这位壮劳力因为几年前被雷管炸残了眼睛,很多农活干不了,贫穷就此落下。严克美正想方设法帮何文林开办农家乐,希望能彻底改变何家的生活。

何文林的家处在一条峡谷的高处,海拔多米,一条窄窄的溪流在谷底蜿蜒爬行,这是比小小三峡更美、更幽峻的当阳大峡谷。一进谷口,世界的大门仿佛一下关闭。四周峭拔险峻的大山包裹着这里,似乎要用尽力气营造出一个封闭的世界,把一切紧紧锁住。何家的对面,岩壁峭削,高百余米,光光的,像一面巨大的石镜,时刻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;何家的背后,是苍苍大山,犹如一个巨大的舞台,让团团云雾尽情演绎,与高山、岩石、灌木以及这里的人们嬉戏。对何文林来说,这是恶劣的生存环境;对游客来说,这或是壮美的景观。

“这是一片水的源头、云的故乡、植物的王国、动物的天堂,我们要把它们亮出来。”——严克美经常说这句话。她正着手在这里建设新的旅游产品,这是玉灵村乡村振兴的重点项目,可以带动更多村民脱贫致富。

严克美还时常给何文林等村民打气,“只要肯干,就有好日子。不要担心,我帮助你们干,带着你们干。”

严克美和何文林商量小源涛上学的事。

2

吃三大坨抽叶子烟

因为贫困。许多事情因为贫困。

贫困,不断延伸,从大地向房屋延伸,向喝的水、走的路延伸,向人的衣衫和脸色延伸……严克美深知其中的滋味。

贫困,是群山向这里投下的长长的冷影,是这片壮美景色的背面,是经过泪水与苦痛浸透的沉沉背面。

贫困,更是痛,严克美内心最大的痛,是她梦寐以求要帮助村民们摆脱的。因为,她有过贫困的切肤之痛。

即使贫困比山还沉重,也要让这里所有的人尽快摆脱,“这就是我的使命。”严克美时时这样自省。从红槽村支部书记到玉灵村第一书记,日日夜夜,念兹在兹。

一上上云天,一下下河边,吃的三大坨,抽的叶子烟——这就是昔日的红槽村,有名的贫困村的写照。

久居城市的人难以想象,这里除了大山、绝壁、灌木、云雨和寒冷,其他都缺——缺水,缺电,缺路,缺田……

几百户农家像挂在海拔米至1米的高山上,其土荡然。人们不得不在陡坡上挖出歪歪斜斜的石地,种土豆、红苕和玉米,这便是三大坨,村民多年来每日的主食。

一入寒冬,这里到处是柔软的雪和坚硬的冰,没有蔬菜,人必须在火边,整天呆在火边。

严克美的家海拔米,屋两边几棵核桃树、苹果树,树叶早落了,剩下光秃秃的枝丫。往上爬,还有几户人家,继续再上爬几里路,便是五里坪林场。

严克美上初中,只能翻过五里坪林场,再下山,这是离学校最近的路。山路盘盘囷囷,得走四个多小时。星期六一大早赶回家,星期天一大早再背上一周的伙食往学校赶。一周有六天顿顿三大坨,偶尔母亲会悄悄抓上一把米,这是难得的;一周的菜,咸菜,在家炒好,用一个小盆或瓶子装好。星期天还得早点到校,晚了,食堂没人煮红苕,就只能吃生的了。

冬天,严克美穿过满是枯枝败叶的山路到学校,裤腿上已布满冰棱子,一坐下来,冰慢慢融化,脚下就是一滩水。

有一些外出务工的,漂漂亮亮回来了,挣了不少钱。读书又这么苦,年春节后,严克美突然给父母说不读了,想去打工挣钱。

“你瘦瘦小小的,哪个厂会要你?”

“反正我不读。”

父亲拗不过她,便要她先帮家里“打工”。同伴们纷纷上学去了,严克美天不亮就起床,像大人一样扛起锄头,挑起粪桶上山,一直忙到天黑,在陡峭的山地里跑来跑去,种土豆、栽红苕,挑粪、担水……

大山里的苦似乎要将她片片撕裂,只有等到夜深的时候躺在床上,她再将自己一点点拼接起来。

严克美这时还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,当她半年后提出想重新回到学校时,父亲严世文舒心地笑了,这位高大的农民心里清楚,吃了半年苦,这回女儿一定会用功读书。严克美确实是这么做的,她下定决心,这辈子一定要走出这大山,摆脱这贫苦,比山还沉重的贫苦。

山里的孩子,就是能跑会跳。进入高中,身高不到1.55米的严克美,米、米、5公里跑和跳远都是年级第一名。她的耐力是惊人的,少有人能比。她选择了艺体,这帮助她4年考上宜宾师范学院,成为红槽村走出去的第一位大学生。

父母挨家挨户借来学费。“我还记得,临行前,我就下决心:当我学业有成时,一定要回到家乡,带领父老乡亲摆脱贫困。大学四年,我一刻也没忘记这个梦想。”有梦想就有追求,6年4月,严克美成为一名共产党员。

大山生活的苦,如影随形,深入骨髓;大山生活的苦,沉淀了严克美的朴实无华,吃苦耐劳;大山生活的苦,造就了她坚韧、执著和不服输;大山里的苦,又催生了她立志让家乡人摆脱贫困的梦想。

3

“不干出个名堂,我就不叫严克美”

8年6月,带着对苦涩生活的记忆,严克美回到巫山。好像她梦想的时光正等待着她,一个新的自己就在眼前,她要用自己的知识把这里的苦变甜。

她报名参加巫山教师招聘考试,结果以3分之差落榜。一直照亮着自己梦想的光突然熄灭,人生霎时灰暗,一切难道就此结束?!她不知道。她哭了。几天后,她失落离家。这一年,全球金融危机,严克美幸运地在上海一家电子厂找到一份文秘工作。薪水还不错,每月四五千元。

严克美老惦记着红槽,她觉得自己是绕不过红槽的。

一次和父亲通电话,她获知红槽村支部书记辞了职,现在正缺人。“我回去当书记怎么样?”不经意的想法激起心中的波澜,灿灿的理想灯火又猛地燃起,好像一下照出一个新世界。严克美想平静下来,但坐不住了,她反反复复思量,即使当村支书收入不到元,几天后她还是递交了辞职申请。她真的很勇敢。

那年10月下旬,寒冷开始降临大山,厚重的云雾让空气沉重起来。严克美悄悄从上海回到红槽。这和四年前高考飞出去时的心情有点相似,同样兴奋同样忐忑,不过这次多了些沉重,未来会怎样?

那个深秋的上午,贺伟忘不了。他刚到办公室不多会儿,一个陌生的姑娘突然推开他办公室的门。“贺书记好,我叫严克美,在红槽村出生长大,大学刚毕业,我现在在上海打工,想回来当红槽村的村支书。”声音清脆,语速较快。不但毛遂自荐,而且还是要官。这位当时的当阳乡党委书记一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。贺伟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大学生,瘦瘦的,矮矮的,衣着素朴,一根小辫子扎在脑后,一脸的坚定,志在必得的样子。

“你有这个能力?”

“我生长在这个地方,如果您给我这个职务,我就能干好,用我的知识和决心改变这里。”

“失败了怎么办?”

“没得失败!”语气坚定、自信,有担当。

她是红槽村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,如若失败,将让她的家人很丢面子。

多年后,贺伟常常向人们讲起这一幕,他当时被严克美那股闯劲冲劲和满腔热血感动了,“有登山的勇气”。他想让严克美先试两个月。

红槽村那些贫穷而又迫切想改变生活的村民,需要这样一位有知识有理想敢于吃苦意志坚定的年轻人来带领。因为她有热情有干劲,她是值得依靠的。贺伟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,他回忆,当时班子中有人强烈反对,认为严克美太嫩了,没有经验,干不好,“最后我毅然决定用她。我认为要大胆用人,当阳乡需要年轻干部。”

那时,得到消息的严克美差不多是飞奔下楼,父亲严世文在乡政府院坝焦急地等着她。父女俩骑上摩托车回家,一路讲明天讲今后。未来就在眼前,严克美很兴奋,苍山耸立在她身旁,她穿行其间;悬崖在她脚下,她在上面奔跑。站在崖垭子,眺望云雾飘过的红槽村,严克美突然想哭出来,这是她的心爱之地,她一直恋着的,恋着那颗冒着热气的土豆,恋着那美得足以迷人双眼的烤红苕,恋着盖过所有风景的红叶和随手可触的云雾。她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。她真的想哭出来,好像要用她的哭声和泪水,让这片沉睡多年的大山苏醒过来。

红槽村沸腾了。接着是冷嘲热讽。严克美还记得,她这个“要来”的村支书不太为村民接受,有村民对她说“你有知识,有文化,做其他事我们信你,但当村支书你可能还不如我哟”;也有村干部认为她这个黄毛丫头不配当支书。不少人随时把她盯着,他们可以抛下手中的活,把她盯住,“看你有多大能耐”。

年轻人外出打工,大一点的孩子也进了学校。整个村子只剩严克美一个年轻人,没有一丝青春的气息,沉沉闷闷。天气逐渐转冷,人们把时间越来越多地用来蜷缩在火堆旁,打着瞌睡。莫名的孤独袭来。严克美感到自己是一个人面对这苍莽冷山,好像被抛入了荒无人烟的冰雪世界。

夜晚降临,严克美站在屋前的核桃树下,四周万籁俱寂,远山黑乎乎一团,夜空漆黑一片,泪水如掉线的珠子。她不敢哭出声来,不能让父母、邻居看到她的泪水。

那段时间,不断有同学和朋友邀严克美出去打工。“我想到过放弃,一走了之,可又想起这个穷山村的父母和乡亲,想起乡领导对我的信任。我暗下决心:一定要用行动赢得村民的尊重,不干出个名堂,我就不叫严克美。”

严克美向村民了解生活近况。

红槽村方圆11平方公里,步行走完全村要好几天时间,步行也不利于今后工作。严克美借来0元买了一辆型男士摩托。她矮小的个头,连踩摩托踏板都困难,勉强学会便上路,连续几天下雨,坡陡路滑,她连人带摩托冲下五六米高的山坡,全身多处受伤,四肢失去知觉,闻讯赶来的父母和村民把她从烂泥中扶起来,全身上下分不清哪儿是血哪儿是泥。摩托已面目全非。伤痛、失落和委屈一下涌出,严克美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。

“你疯了啊,我都不敢骑的路,你还骑,摔死了怎么办?”在医院,当时还是男朋友的李正军劝她。

“没得我干不好的事,我都快学会了,为什么半途而废。摩托凭什么只能男人骑,女人不能骑吗?!”严克美反驳。

“一个女娃子,骑啥子摩托嘛?”“一个女娃子骑的还是男士摩托。”医院院长和医生也劝着。

“等我出了院,把摩托骑给你们看。”严克美笑着说。

出院后,严克美又骑着摩托冲在山路上。白天访农户,晚上写发展规划。两个月后,严克美提交了一份大家一致认可的方案。9年1月,严克美正式成为红槽村支部书记。

4

没一件事是容易的

贺伟记得,那时的红槽村,民风彪悍,“山对山,水对水,不打官司就见鬼”,说的就是红槽人的放横、刁蛮。老支书孙善同说,那时村民瞎扯多,打架斗殴多。

如何改变这样一个红槽?岂能贫贱相看老,谁愿一辈子过苦巴巴的日子,严克美相信村民是想改变的。她抱着一大堆杂志、图片给村民们——讲外面的精彩世界,讲外面的美好生活。她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告诉红槽人,我严克美回来是来改变红槽的。

“那就显点本事让我们看看吧。”有村民迫不及待了。

这时的严克美发现,村里谁吃低保,是村领导说了算,导致部分村社干部的亲属吃人情低保,真正困难的村民却没享受到,意见很大。

必须改过来!让村民来评!让事实说了算!她一个社接一个社召开村民集体会议,评与不评由村民定,做到应保尽保,不该保的坚决不保。在红槽村,有的人把低保看得比命还重。

红槽村这下“好看”了,有人大吵大闹,要掀翻天的样子;有人破口大骂,县委书记来检查工作,当场大骂;还有人四处反映。严克美的两位亲戚也闹起来,一位求情吃低保,被拒;另一位的低保反而被拿掉了。

即使这些人要闹上天,严克美也不愿多说什么,她相信村民的善良、质朴,她想通过自己的一言一行,让村民自个儿明白。

此时,让严克美痛心的,不是那些失去低保的人的叫骂,他们总有消气的一天,而是红槽村有50多户困难群众(大多是老年人)还住着危房。必须为他们改建房屋!但村里财殚力痡,严克美也没钱,只有一次次求助乡领导,用她的话说,差不多把家都搬到了乡政府。这就是严克美,她认定的事非做到不可。最终,她争取到了异地搬迁的政策支持,红槽村从未有过的农房集体改造启动。9年,危房全部改建完成。村民见到严克美多了笑脸,还亲切喊她“美娃子”。“当村支书以来,我第一次开心笑了。”严克美知道村民们从内心开始接受她了。

一条窄窄的土路连接红槽村与外界,大车进不来,小车也进不来,哪家修房造屋呀,哪家有山货要出去呀,只能靠人一点点背进背出。

“我们必须修路。”严克美说。

“修路好啊,我们支持。”村民们七嘴八舌。

大家等起,等谁先动。严克美说服父母和几家亲戚,“我们几家人带个头。”天麻麻亮,他们到工地,天黑才回家——大家都看着呢。这样起早贪黑几天,慢慢地,村民们加入进来了。几个月后,5公里的羊肠小道变成两车道的马路,大卡车第一次进村了,有人做起小生意,有人搞起运输……

红槽村的电灯不太亮,老一闪一闪的,像萤火虫,当地人称为“南瓜花”,电视看不起,洗衣机用不起,大风一吹,电就没了。这时,要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把电线顺一下。原因在于电压不足,电线老化严重。改造需要大笔钱,哪里有钱啊?严克美准备出远门了,收拾起一包衣服,要到公里外的巫山县城去,求助供电公司。她决定,找到钱,才回来。

出乎她的意料,事情非常顺利。红槽村在当地率先完成农村电网改造,“南瓜花”变成了“亮华华”。挫折总难免。农网改造后,施工队一直拖欠农民工资,无论怎么找人,都拿不到钱。大家只有指望严克美了。她又来到巫山供电公司找负责人,“你不解决,我就不回去了。”不到一周,钱到手了。严克美说,她永远忘不了拿到钱那一刻的欣喜。她觉得电的事情终于完美了,虽然自己跑了很多路,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啊!严克美本是不喝白酒的,一直不喜欢烈性酒,但那次她破了例,非常感谢电力公司,她代表红槽的村民喝了不少白酒。

灯亮了,可村民吃的还是三大坨。在这大山中,连种植和养殖都困难,如何让大家富起来?严克美像一个小学生一样请教有见地的人。红槽村云雾缭绕,适合种烤烟,很多人这么建议。严克美说动父母,家里带头先种20亩。家家户户很快跟着干起来。年,全村发展烤烟亩,直接创收万元。

亩山林是红槽村另一个资源,严克美决定养羊。过去,红槽人只养过猪和鸡。严克美从湖北神农架九湖乡买回种羊,带头养羊多只,并免费帮村民培育种羊,很快全村养山羊1多只。严克美还学会了接生小羊,给羊打针治病。

贺伟回忆,一次到村里开会,严克美正在坡上放羊,她母亲在山上喊“美娃子,贺书记来啦”,隔了好一阵,严克美赶着一群山羊回来了,手拿鞭子,浑身是泥,哪里像个大学生和村支书,活脱脱一个放羊娃。

80岁的伍明英和41岁的智障女儿生活在一起。自来水管接在院坝的洗台上,伍明英拧开水龙头洗红苕,手冻得通红。她的女儿抱着一只猫,坐在火边,电视里正播放着川剧。见陌生人进来了,她毫无表情。伍明英还保存着过去背水的塑料桶,一个绿色的方形桶,已布满尘埃。她说:“美娃子,真是个好人啊,让我们有水喝,大冬天坐在家也有水喝。”

红槽村一直缺水,每年10月到第二年3月,情况最严重。村民吃屋檐水、泥巴水,四处找水,家家户户买有塑料壶,一个可装25公斤,用背篼一壶一壶地背。如果哪家办喜事,须专门安排10个人背水。

干石洞,海拔米,全村最低点,大家排队在这里等水,接水,纠纷难免。村民王启莲告诉我们,为争水,她就和别人村民打了一架。王启莲住在比严克美更高处,海拔1多米,背一次水得走两个小时。严克美回来前,村里有几个蓄水池,但年久失修,已关不住水了。如何一劳永逸解决,把水接到家家户户,像城市的自来水一样?这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,怎么办?

就在严克美为水东奔西走的时候,她被评为全国劳模。年4月27日,到北京参加表彰大会。她说,坐在人民大会堂聆听来自全国各地的劳模们的事迹,自己的心灵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,深深感到和其他劳模相比,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是微不足道。

在去北京的前一天,严克美以全国劳模的身份给时任重庆市长黄奇帆写了一封信,请求帮忙。她确实找对人了,黄市长很快把任务交给了烟草公司。红槽村村主任伍仲林还记得,烟草公司又很快给了4万米水管,外加每米1元的安装费。

米有了,锅也有了,就等煮饭。但好事都不那么容易。水管必须填埋,不能裸露在外,否则冬天会结冰,甚至炸裂。那么,从哪儿接水?怎么接水?谁去做这些工作?

村委会讨论3个多小时,严克美决定,“我带头,大家跟着我,村干部示范。”伍仲林记得,第二天,天还没亮,严克美叫上几个年轻干部扛起锄头上山,来到海拔米的蒿子坪,在灌木丛中手脚并用爬行,杂草一人高,荆棘交错,干到天黑,只挖了十几米的沟,手脚全是血泡和被野刺划伤的口子,衣服湿了又干,干了又湿。这样挖了几天,村民感动了,纷纷加入进来。几个月后,红槽人喝上了自来水。

短短3年,红槽村彻底变了,严克美也当选为党的十八大代表。

眺望朝霞升起的远方,严克美对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充满了信心。

5

幸福不止写在屋顶

在玉灵村村委会对面一个屋顶上,有两个白色大字——幸福。用石灰写的,很远就能看见。严克美说,幸福不是写在屋顶上的两个字,而是我们的目标,是村民最大的追求,“作为玉灵村第一书记,我的首要任务,就是带领村民把幸福变成实实在在的现实。”

年12月1日,严克美在玉灵村9社召开部分村民参加的院坝会,商讨旅游建设。这是玉灵村乡村振兴的重点,也是严克美目前最重视的工作。

村民刘长清戴着一顶安全帽来了,他才下摩托车;村民李正财放下锄头来了;还有几位妇女围着围裙,从厨房里走出来……大家坐在小竹椅上,围成一圈。

严克美先讲了一两个项目,然后征求大家意见。

“脆李栽好了,到时李子怎么卖啊?”刘长清问。

“我们可以网上卖,我们当阳的东西最原生态,现在的东西都好卖。”严克美说。

“我在网上卖不来,咋个整?”刘长清又问。

“你可以找人帮你卖,我们也可以找人教你在网上卖。先种出来。”严克美说。

“农家乐搞起了,没得生意啷个办?”李正财问。

“你先搞起来,我们一起想办法。不能还没做,先把结果想得那么坏。大家要相信党的政策。”严克美说。

“你是十九大代表,我们相信你,相信你会把玉灵村搞好。”刘长清接着说。

……

大家你一言我一句,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。

孜孜为善,相养以生。严克美想得最多的还是村民,解决村民的困难,她才快乐;和村民在一起,她才踏实。严克美从湖北神农架九湖乡买种羊,在步行4个多小时的回村途中,得知五里坪自然保护区失火,迅速赶回村里组织30余名村民上山灭火。经过6个多小时的奋战,大火扑灭。等爱人李正军找到她时,她已昏倒在地,脚肿得不成样,脸全是黑灰。

年,严克美参加从优秀村干部中招录公务员的考试,成为一名乡镇干部。但她主动请缨担任当阳乡平定村驻村干部。刚到平定村时,贫困户杨绪英住的还是茅草房,严克美一听说就立即赶到杨绪英家,随后以最快速度为她申报了危房改造指标,并与村干部一道帮忙代建。现在,杨绪英老人逢人便讲:“美娃子给我建了新房子,过年过节还来看我,比亲女儿都还亲。”

年8月30日,平定村发生特大洪灾,道路垮塌,民房被埋。幸亏严克美提前动员村民搬迁到安全地带,无一人伤亡。灾情发生后,严克美每天艰难攀爬7公里山路,对3个安置点的灾民逐一进行安抚,即使高烧近40度,仍坚守救灾一线,几天几夜没合眼,没吃过一顿饱饭。为尽快做好灾后生产自救工作,她主动与受灾损失最重的村民结成帮扶对子。这个时候,她的女儿正处于哺乳期,她却20多天工作在田坎,奋战在灾区,吃住在农家,直到每一位受灾村民安排妥当,生活迈入正轨。

年,严克美任玉灵村第一书记,除了帮扶丁龙、何文林,她发现村里的许道敏、陈继莲两人身患肿瘤,花了大笔医疗费,却对医保政策不太了解未及时报销,她便到县城跑手续,分别为他们报销了2万多元。

现在,严克美仍坚守在脱贫攻坚一线。从红槽到玉灵,村民们说起她都纷纷称赞:“山沟沟飞出的金凤凰,回村当了脱贫领头雁,这是我们的福气。”

这里的每个人,都是群山的一部分,不论命运怎么安排,不论走多远,不论多么成功或失败,人们都是峭壁、岩石、坚硬的冻土和云雾的一部分,他们生活在其中,他们命运相连相依。

6

惊人的婚礼

严克美没有戒指,没有耳环,没有一条项链。

没有化妆品,没有奢侈护肤品。

她有最普通的防冻霜,这是高山的冬季需要的,否则皮肤会冻出一道道大口子。

没有一件超过元的衣服,仅有一件颜色稍微鲜艳点的,那是参加党代会时穿的,现在珍藏在柜子里,舍不得穿了。在这刺骨寒风中,她每天就那双白色运动鞋、一件不太厚的黑色运动衣和运动裤。她真是大山里的孩子。

用根胶圈把头发扎在脑后,由于有了不少白发,她略微染了一下。她说,现在比过去胖了些,也没有过去那么性急了。

严克美和父母、妹妹住在一起,一大家人和和美美。我们到她家探访时,她的家人正围在一个火炉旁,边烤火边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。严克美的母亲王启翠端出一盘瓜子,烤了几个红苕,请我们吃。这是当地的风俗,来了客人,要拿出些吃的。我们看了看严克美的房间,简单几件家具,没有特别的。因为衣服太少,也不需要多大的柜子;因为不修饰自己,也没有梳妆台、穿衣镜。没有熨斗,衣服实在太皱了,就用一个铁杯子,装满热水,在上面压一压。

严克美有个幸福的家庭,丈夫李正军是她的高中同学,和严克美一同上大学,毕业后也到村里锻炼过,现任当阳乡党委副书记,相当于她的领导。

他们在高三时萌发爱情,也经历过风风雨雨。上大学后,李正军家庭困难,严克美每月节省元生活费给他。

年,李正军到严克美家提亲。按照当地风俗,需要聘礼。李正军和老丈人商量,现在社会发展进步了,聘礼就算了,他也拿不出来。严克美在一旁说:“我嫁给李正军,是嫁他的人,不是嫁他的钱。”

聘礼于是免了。王启翠提出,还是要道个喜。何谓道喜?当地风俗:男方赶一头猪到女方。

“我没有猪啊。”李正军说。

“一头没得,那就半头。”王启翠说。

“聘礼都不要了,还要啥子猪哟。我作为红槽支部书记,就是要扭转红槽的落后旧风俗。”严克美说。

王启翠说:“养女就是菜籽命啊。”(意思是嫁给穷人和富人是不一样的,相当于菜籽撒在肥沃的土地和贫瘠土地,结果完全不同。)

严克美结婚也没按当地风俗算个什么好日子,就定在国庆节;也没有在酒店办;没有结婚戒指;李正军没有房子,单位宿舍就成了新房。一张床,几件家具,两人开始新生活。

他们的婚礼,在当地引起很大反响,改变了一些人陈旧的想法。

他们的爱,真挚,朴实,温馨。李正军提起严克美,有说不完的故事。他喜欢严克美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永不服输的性格;喜欢严克美的朴实无华,不事雕琢;喜欢严克美爽朗的笑声;也喜欢严克美爱打抱不平。她看起来那么弱小,却有着强大的意志力。

严克美抱着不满一岁的小女儿,李正军牵着大女儿。他们有说有笑,向峡谷方向走去,他们身后上方的峭壁,依然俯视着下面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
严克美如何评价自己的工作经历?她的最大愿望和最大遗憾是什么?她的先进事迹于新时代的我们有什么启示?请明天继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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