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西哥留下了我的29岁/30岁/31岁/35岁和36岁,即将留下我的37岁和38岁。
对一个女人来说,这样的回顾和表述,挺残酷。
仿佛眼睁睁看着岁月一点点夺走她的纯真和光彩,留下一个黯淡无光的躯壳和柴米油盐的琐碎。
我们十几岁时,觉得三十岁已经很老。到自己三十的阶段,就说六十方老,古来稀了,还自圆其说:“人老心不老”。哈哈,人生真滑稽。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是好的,所以不必骂年轻人无知,也别嫌老者固执。一切静观自得,得个笑字。----蔡澜《看得开,放得下,才是人生》
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是好的。
能理解这句话,就已然需要越过懵懵懂懂的青春期,趟过兵荒马乱的青年期,进入水流和缓的中年期。
中年期的我,还好是自己喜欢的样子。
还会执着,但少了很多执念;
还会做梦,但更愿以梦为马;
会羡慕人,但更愿爱人;
会对别人好,也会对自己好。
01
现在想来,此前我的每一个人生阶段似乎都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匆忙,上学时忙着做题,刚工作时忙着融入新环境,结婚后忙着租房买房,生娃后忙着带娃。
只有,两次在墨西哥呆的这五年,时光仿佛成了封印在琥珀化石中栩栩如生的昆虫,静止,却又鲜明。
清晰记得年12月圣诞节凌晨拖着好几个行李箱赶往大兴机场,第一次出远门的忐忑和兴奋;
清晰记得年11月8日深夜拖家带口从上海虹桥机场转机,即将故国重游的小期待;
5年,相比一个城市的兴衰流转,显得短暂。
但对一个人来说,却足以酿出浓厚的乡情。
年11月5日,迈入墨西哥国际机场安检门的那一刻,此前积累了半年的“一天都不想多呆”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,眼泪不争气地奔涌而出。
我以为,那次离别就是永久,谁想到,当时以为的永久,只是三年。
年,我将怀着怎样地心情再次永久离开呢?
02
慢热的我,是渐渐喜欢上拉美的。
刚来时,似乎很多需要适应,喧闹的墨西哥音乐、单调又重口的墨西哥食物、梨形身材的墨西哥女人,各个角度都在印证着“土墨儿”这个词儿。
那些符号化的文化表征也没太勾起我的兴趣。
但住久了,发现墨西哥人的可爱。
虽然贫富差距极大,但穷人的脸上并不总是苦哈哈的表情,笑容一如当地贫民窟五彩斑斓的外墙。
去年小土豆还在墨西哥上学时,去幼儿园固定经过一条胡同,在一棵高大茂密的牛油果树下,经常躺着一条叫“巧克力”的棕色老狗,旁边门卫小屋里坐着一个干瘦热情的墨西哥老爷爷。
每天我们路过时,老爷爷都热情地穿过石子路打招呼,并塞给小土豆几块糖果或饼干。
老爷爷是这片富人区私宅的看门人,干瘪的脸上雕刻着岁月开出的花。
走到胡同的拐弯处,还会遇到热情的年轻片儿警,荷枪实弹地执勤,他记住了我儿子的名字,每天都隔老远就大声喊他amigoJuan(amigo是朋友的意思,Juan是小土豆的西班牙语名字)。
再往前是一个斜坡,每天会在这里准时遇到一位帅气的中年清洁工,走路虎虎生风,每天穿着整齐干净的橘色工装,迎面走来像一团朝霞,看到我们会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我惊奇,为什么他总有那么好的心情,为什么他可以把日子过得热火朝天?为什么他们不焦虑?
在墨西哥,不得不跟随拉美人的慢节奏,着急上火也没用。
他们会花一上午时间冲洗自家的门台,他们搬砖时会放着闹哄哄的音乐,他们遇到下雨没带伞也坦然走在路上……
是呀,有什么事比活在今天更重要呢!
03
分社的后勤雇员格雷,我以前常常替他惋惜。
他勤劳、憨厚、细心、善良,作为雇员和作为朋友,都很靠得住。
别人八九点开始干活,他每天五六点准时开工;
别人偷懒磨洋工时,他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儿;
打扫院子时,会顺手给我们的花浇水;
谁家里的东西坏了,他有求必应,这些活儿原本也不是他的职责;
分社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,来来往往那么多中国人,都对格雷赞不绝口。
我有一次忍不住劝他:
“格雷,你十几岁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,每天和中国人生活在一起,你多学点中文啊,不能一辈子扫院子吧,你中文学好了,就可以干点高级一点的工作,收入也会高一些的……”
格雷露出招牌式憨笑:
“我两个女儿都在学中文了……”
从小在中国的教育环境中习惯了“打怪升级”的我们,肯定会认为这是“不求上进”的表现。
那时的我,也是这么认为。
现在,我觉得,格雷无意中实践了一种很少人能做到的人生哲学。
心无挂碍。
就像钱钟书所说:“洗一个澡,看一朵花,吃一顿饭,假使你觉得快活,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,花开得好,或者菜合你口味,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。”
一个不怎么识字的人,能把生活过成一种哲学,比读多少书都好。
这些年,墨西哥教会我的,不是为人生黄金时代的逝去而叹息“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”。
而是在人一天天老下去的时候,还想爱,想吃,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