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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实录无影灯下

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公益抗白 http://baijiahao.baidu.com/s?id=1700353148116242762&wfr=spider&for=pc

雪樱

手术室里,灯光如利剑,一下一下抽在她的身体上,她被汹涌的寒意包围,一度睁不开眼。

那种刺目的白色,她并不陌生,从八岁得病到现在,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与死神擦肩的瞬间,都咬牙挺了过来,她说自己是命大的人。

这次手术筹备半年之久,从四处筹款到心理准备,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,但手术临近,依然紧张得手心里攥出汗来。

大清早踩准时间,眼疾手快,网上预约挂号;然后,订车票,找旅馆,看乘车路线。

那天早上天不亮,她和母亲就动身坐高铁去北京,却因事滞留在旅馆里,错过了医生坐诊时间。她满脸沮丧,就像还没上战场就败下阵来的士兵。

一切都慢下来,能听到时间滴答的声音,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呛得嗓子眼直发痒。

出门在外,吃的、喝的、住的都贵得离谱,她掰着手指头盘算这几天的花费,肠胃不由得想家了,想母亲做的粗茶淡饭,还有山上的果蔬鸟鸣,担心那只拖着一条残腿的笨狗会跑丢。

终于住进了病房。经过一系列评估和检查,医生告诉她,身体符合人工关节置换手术的要求。她过五关斩六将,一步步走到了梦想的关隘,兴奋满溢。

手术前的那个晚上,医院食堂打来她爱吃的番茄炒蛋和米饭,她吃得很开心。想起患病三十年来饱尝的血泪之痛,泪水流了出来,在脸上乱爬一气。

手术是分期进行的,第一次先做左髋置换。

手术室好比命运的分割线,母亲在外头,她在里头。无影灯下,麻醉剂很快在体内攻城拔寨,她丧失任何反击的能力,臣服、接受,不知不觉入了梦境。每一条肌肉、每一块骨骼,也都是有记忆筋肉的,它们被重新组合,与新的关节结成一家,连同那些长了包浆的往事也重新排序。

关节置换,改变一个人的命运,亦能改变一个人的心灵。

梦醒时分,她先是感觉到刀口处的疼,转而陷入巨大的空虚中。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,她被推回了病房。除了监护仪、氧气管、止疼泵、输液器等,她瞥见母亲那双红肿的眼睛,心里蓦的一阵痉挛。

事后,她说,手术过程中其实自己一直是清醒的,无影灯下制造的各种响动包括医生低声说话,都流入了她的耳朵里,只是自己没有力气去记录,仿佛被时间之绳拖拽着前行,所有的不堪与脆弱暴露无遗,肢体末端蜷缩成一团柔软。

术后第二天,待麻药退去,钝痛袭来,她一次次求助母亲。

时间被无限拉长,白天黑夜没了界限。母亲熬不住了,连续几天打地铺,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,无奈租了一张陪护床,每天15块钱换来短暂的睡眠,母亲觉得这是最不划算又最不讲理的交易。

术后她出现肠梗阻,肚子胀气吃不下,胃里翻江倒海,各种药物轮番上阵,只为了身体保持通畅。她第一次发现,能够自由呼吸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。

与第一次手术相比,她的第二次手术——右髋置换简直是一场炼狱。

一个星期后,她再次被推进手术室,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
已逝作家史铁生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曾写道:“他人在我之中,我是诸多关系的一个交叉点,命运之网的一个结。”无影灯下,身体被光覆盖,思想轻盈如许,恍若回到童年时的无拘无束。此刻,白光将一切欲望、虚荣、功利、骄傲等被遮蔽的人性打回原形,露出皮囊的本真面目,布满生存的苟延残喘和伤痕累累。

此刻,心里也亮了起来,一闪一闪的,如命运的暗喻,又像是上天在暗地里的庇护。

然而,她突然发现什么异常,不知哪个部位“咔嚓”一声,如冰面断裂,医生忙个不停。白色的光穿过身体,她的大脑一片空白,置换的关节里被灌注些许叹息与沉重,是那种向下坠落的金属般的沉重、冰凉,一丝不适滑过尾骨,像是异族的冒犯者,感觉骨缝罅隙里射出一支支冷箭,很快,又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时间变成了望不到头的隧道,她怎么也走不出来,好像跋山涉水走了很远的路,累得昏睡过去。

醒来的时候,无影灯的光晕打在白色的墙上,打在母亲的脸上,光影与身影错综交织,凝结成一句句叮咛:孩子,坚持,挺住!

当明晃晃的白光散去,她觉得自己的命运被另起一行,重新排序。

七个半小时的手术,比原定时间超了三倍多。

直到第二天中午,她才睡醒。每当疼痛袭来,她都好好掂量下分量,却很快被战栗裹紧,没给她留下思考的余地。

或许是麻药的副作用,她吃什么吐什么,连同那些碎片的记忆也都跟着颠簸和倾倒出来。

整整一夜,呼吸机、吸氧机、监护仪等机器响个不停,母亲守在病床前,脸色变得与床单一样白。

医生会诊,才知道是胃肠道功能紊乱。

伴随点滴在血管里渗透,慢慢地,她迎来好转,渐生饿意,想吃东西,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爬上母亲的脸颊,她不禁喜极而泣。

两次置换手术,只完成一半,医院置换双膝。

出院回到家后,她才回想起第二次手术期间发生了什么,大腿处意外骨折,而且是两次,缝了四十九针,医生不得不用钢板给固定住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,却始终记得无影灯下一道道利刃般的白光,给了她些许希望。因为,光的背后站着年过七旬的母亲,摇晃着满头银发,踮起脚尖不时透过窗户向手术室里张望,两颗灵魂彼此鼓励、彼此守护,隔着生与死的栅栏,隔着无影灯的冷漠,把心头的牵挂一点一点捻成火的芯子,轻轻碰触,就会无尽地燃烧。

女诗人何向阳病后重生,曾写道:“嗯,这一切安详宁馨/带皮的土豆/紫色的洋葱/西红柿和牛尾在炉上沸腾/昨夜的诗稿散落于/乡间庭院里的/长凳。”

她们回到家里,山上风大,吹得玻璃“咣咣”作响,母亲把土炕烧得热热的,一室温暖。

只是那条拖着残躯的笨狗不见了踪影,也许是外出找食,也许永不相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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